[03-16] 春天0分后到达 ——(转帖)

若薇之枯

　　（一）
　　十七岁的时候，江小岸进了一个唱诗班。教堂在城市的郊区。逢到做礼拜的日子，忙完所有的事情，她只能乘末班车回家。
　　她喜欢这样简单纯粹的生活，日子像清粼粼的溪水一样流逝。
　　到了十二月的深冬，整晚都在刮很凛冽的风，那些松动的车窗玻璃被不断地拍打着发出很尖锐的声音。窗外的天空是暗紫色的，没有星月。江小岸喜欢在这样的时分一个人安静地听一些歌，轻轻流淌的音乐里仿佛有一些故事隐约浮现。
　　有一次，CD机里的电池突然断了电，那些动听的歌声和臆想中的曼妙画面也随之倏然消失了。江小岸就有些悻然和懊恼，她把车窗打开，将它们从指间向高远的地方狠狠地抛出，两道不规则的弧线荡碎路灯昏黄的光。　
　　江小岸百无聊赖地靠着椅子，感觉到后面有人在轻轻地踢。她扭头回望，看见拉得低低的鸭舌帽下那张沉郁却棱角分明的脸，表情干净得宛如这一季流转而来的一场雪。他向江小岸摊开托起的掌心，两只精致的电池在车厢的灯光下闪着熠熠的光。他说，给你。他的声音像澄澈的水一样溅开来。
　　江小岸对他微笑，恍恍然的，觉得有一种温情悄悄地涌进了空落落的车厢，没有任何喧嚣。

若薇之枯

　（二）
　　任陌一直记得那晚遇见江小岸的情景，她一脸恬然地对自己微笑，于是他在一片静默中仿佛看见春天的骤然盛开。任陌一直很迷恋那个季节，弥望的繁花锦簇与燕飞蝶舞，像一幕幕华丽的梦境在他的眼瞳里涌动和迂回。
　　任陌对色彩有着天生的敏感，总能将所有精致的细节都赫然鲜明地在画纸上表现出来。他在十九岁那年就已经画艺娴熟。那一年，任陌着了魔一般画教堂的风光，一有空闲他就会去郊区写生。那座经历了一个世纪风雨洗礼的欧式建筑，在他的画纸上像一个美丽的故事一样延展与诉说。他总是希望，某个时候它会变成一段绝唱。
　　任陌见过江小岸唱歌的样子，穿着洁白的衣裙，站在一群孩子中间。天光正拖着绵长的影子淡下去，夕阳的余晖从教堂上方的窗棂里漏进来，把她的脸颊映得红彤彤的，一脸的绚烂和无邪。她们的歌声像一只展翅的鸟一样，穿越长长的教堂和无数虔诚的信徒，撞进站在门口的任陌眼瞳里。他心里所有的安静在那一瞬，一下子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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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薇之枯

　（三）
　　往后的日子他们总能轻易相遇，并肩坐在公车的最后一排。江小岸还给任陌崭新的电池，邀请他一起听CD里的歌曲。她没有告诉他，她一直精心地收留着那两颗旧电池，它们曾经温暖过她的手心，注定要成为她成长岁月里一段羞赧而甜蜜的秘密。
　　那些夜晚，空荡荡的公车寂静地穿越凄清的夜色，路灯是寂寞的，风也是也寂寞的。但是他们一直依偎，共着那段漫长而枯芜的冬季。等待着春天的到来，那是他们都喜欢的季节。
　　江小岸看过任陌画纸上的春天和教堂。她喜欢那种繁华和盛大，那些绚烂的色彩仿佛扑头扑面地淹没过来，唯美得叫人窒息。
　　末了，她犹疑着对他嘀咕，我总觉得似乎还缺少了什么。她睁着明亮的眼眸，澄澈的光泽中透着睿智和孩子式的倔强。任陌就被吸引着俏皮地一点一点地凑近她，当他的眉毛就要触碰到她睫毛的时候，江小岸却恍然大悟地嚷起来，哦，缺少的是感情，就像我的歌声里少了灵魂一样。
　　这时候，任陌到底被逗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前的女孩子真是古灵精怪，第一次蓄谋的亲吻居然被她的心不在焉给破坏了。任陌又好气又好笑地伸手轻柔地刮她的鼻子，她却一脸迷惘地眨巴眨巴着眼睛。
　　而在这之后，春天就真的就轰隆隆地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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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薇之枯

　（四）
　　任陌的画室离江小岸的学校有两站路，每个傍晚他都会折回去等她放学，无论阴晴风雨。那是江小岸感觉最幸福的时候，一出师专的门就远远地看见他站在刚刚抽芽的梧桐树下，戴着那顶怀旧的鸭舌帽。这个城市的春天刚刚开始，暮色清浅如水，当她迎着清新柔和的风走向他，心里鼓荡着大团大团的喜悦与甜美。
　　江小岸的手被任陌紧紧地裹在掌心，温暖而安适。他牵着她走过喧嚣的街道和空敞的广场，在地铁口买便宜的关东煮，满满的一把，两个人依偎在车厢里，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转换。灯光拖着绵长的尾巴从玻璃上擦过，地铁发出响亮而尖锐的轰鸣。冗长的隧道在城市的腹部无限逶迤，仿佛没有尽头。
　　一站一站地过去。后来江小岸唱起了歌，轻轻地哼唱着，唯美的旋律在渐渐空落的车厢里轻缓缓地流淌，任陌轻易就沉溺而陶醉了。他微微低着头凝视着怀抱里的女孩子，她的眼睛已经闭上，眉宇间的洁净与安和让他欢喜，他靠近她，用细微的声音喃喃着，小岸，我喜欢你。
　　那么简单那么轻细，却那么真挚的声音，被来自地铁里的风瞬间吹散了。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他不管不顾了。就是如此吧，他想，或许这原本就是念给浩瀚的岁月，念给锦绣的年华的一句承诺。
　　再后来，江小岸就在他的怀抱里安稳地睡着了。
　　最初的爱情，是这样的干净、纯粹和宁静，没有庸扰和灾难，忧伤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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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薇之枯

　（五）
　　每年的夏季，这个城市总有疯狂的台风过境。湿漉漉的，凶狠地席卷了所有的街道，公园和居民区，摧枯拉朽地破坏了风景和建筑以及脆弱的生命。
　　学校放了假，江小岸整天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她害怕外面呼啸的风声，轰然的倒塌与决绝的破碎。那段日子她与任陌不能相见，每天都在电话里仿佛要聊到地老天荒。虽然两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彼此的思念却隔山越海一般。在台风的第三天，江小岸在电话里哭了，像索然无趣的孩子一样呢喃着，任陌，我那么想你，那么想念你。
　　任陌竭力地安慰着这个因为思念而忧伤的女孩子，他心疼她。他说，你等着，我就来。
　　电话被戛然挂断。江小岸的心里紧紧地一缩，她恍惚着看见任陌正迎着风雨奔跑，瘦弱的身子宛如飘摇的纸鸢。她能够想象得到此刻空旷的马路上，一个男孩子在恶劣环境里的孤单、艰难与危险。她后悔自己的孩子气，心里充满惝恍和担忧。
　　电台里一遍遍地播报着台风警报，江小岸被吓得狠狠地哭了。那个下午漫长而阴郁，江小岸整个身体焦灼着，仿佛要烧着了。傍晚的时候，任陌终于像一只落汤鸡一样出现了，他站在公寓楼下一棵折断的棕榈树下喊她的名字。江小岸推开窗俯望下去，遍地的残红断绿。他坚定地站在那里，就像童话里凯旋的王子。
　　任陌仰着脸大声地喊，江小岸，我来了，我在这里。锐利的嗓音穿透风吟雨泣，晶晶亮亮的。
　　江小岸再次抑制不住地掉下泪，这一回的眼泪多么幸福，楚楚动人。她转身奔跑下去，因为喜悦和兴奋，在台阶上跌倒了好几回，手掌蹭破了许多细小的流血的口子。她感觉不到疼痛，心里被甜蜜塞得满满当当。那一刻，她犹如童话里为了爱情私奔的小妖精，她想快快快地拥抱那个勇敢而温情的男孩子，用最恬美动听的声音说，傻子啊，我喜欢你。

[ 本帖最后由 若薇之枯 于 2006-3-17 15:45 编辑 ]

若薇之枯

　　（六）
　　江小岸决定参加区里的赈灾演出，经过几天的报名和筛选，终于尘埃落定。江小岸会在晚会上唱一首悲伤但充满希望的励志歌曲。彩排的日子，任陌一直陪着她。江小岸比任何时候都要投入，她对任陌说，我害怕因为一直沉浸在甜蜜的爱情里，我的歌声里会少了应有的伤感。
　　任陌抚摩她的发梢，傻丫头，你的歌声里有灵魂的，我听得出来。
　　七月流火，长达一个礼拜的彩排非常辛苦。江小岸甚至一度嗓子疼痛而喑哑，幸好休息的时候可以喝几口任陌带来的冰糖水或者水晶莲子汤，从舌尖吱溜一声滑进胃里，清凉润口。
　　任陌沉默地看着她，轻易就看穿了她眼角的淡淡的忧虑。他暗下里在构想一个小计谋，要把她从这种困境地救出来。　
　　江小岸吸干最后一滴糖水，微一侧脸，就看见任陌明媚而宽心的笑。无端地，她一直压抑的心绪也舒展了很多。

[ 本帖最后由 若薇之枯 于 2006-3-17 15:46 编辑 ]

若薇之枯

　　（七）
　　离晚会开幕就剩几分钟了，可是任陌还没有应约出现，来给自己鼓励和祝福。江小岸涩涩的难过，她孤单地坐在后台的角落里，反复地玩着闭眼，吸气。心空出来了，那些嘈杂近不得身。
　　后来一个小男孩子突然闯进来，把一封没有封口的信递给了她。他声音稚嫩地说，扎两个辫子的小姐姐，外面的大哥哥说他不进来了，他会在台下认真地看你的表演。
　　信的内容只是很简单的几句：“小岸，我突然决定走了，是晚上的车票，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用一段时间潜心创作，总有一天我的画里也会充满感情，就像你的歌声一样。我会在台下的人群里安静地聆听你的歌唱，相信我，七个月前你歌声里的灵魂就打动了我，这一次你一定会成功。请原谅我匆促的告别，等我回来。任陌。”
　　一阵一阵的难过像肆虐的洪水一样从骨头的缝隙里汹涌出来，恣意而霸道。江小岸一直神思恍惚着做最后一次练习，然后上台，在无数的目光里深情歌唱。用灵魂的歌唱，歌声幻化成美丽的羽翼在空气里翩跹开来。
　　她的眼光一直在搜索那个熟悉的身影，后来她终于看见他，戴着怀旧的鸭舌帽在拥挤的人群里安静地微笑。在歌曲高潮的时候，他却转身决绝地离开。江小岸的眼泪落下来。她天籁般的歌声感染了所有的观众，大厅里掌声雷鸣。
　　在江小岸获得最多掌声的二十岁，却也眼睁睁地看着最喜欢的人静悄悄地离去。

[ 本帖最后由 若薇之枯 于 2006-3-17 15:46 编辑 ]

若薇之枯

　　（八）
　　演出终于结束了，江小岸急匆匆地跳下舞台，拨开喧嚣的人群跑到外面，她相信他没有走远。当她迅疾地蹦下长长的台阶，她果然惊喜地看见任陌站在对面的马路上笑吟吟地凝望着自己。他对她挥舞着右手喊，傻丫头，我这样做是为了让你唱得更投入。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
　　原来只是一个善意的圈套，江小岸终于破涕而笑。任陌所做的一切是如此的精细而周全，让她感动，她有些迫不及待地奔向他。
　　车子是从不远处的一个拐弯驶过来的，夜晚寂寥的马路上它像一只飞翔的鹰。江小岸惊恐地睁着眼睛，来不及喘息，它就已经掠过去。整个世界在她眼睛里一瞬间黑暗下来，她迷迷糊糊地听见尖锐的刹车声，尖叫声和男孩子熟悉的哭泣声。
　　任陌悲伤得失掉了声音。他看见车子碾过江小岸的身体，然后侧翻了，车厢里成桶成桶的油漆泼溅下来淹没了她。悲剧在眼前迅速地发生，他却无能为力，悲伤无限延续。
　　他窒息般地站在那里，藏在身后的左手中的鲜花还没有来得及送出，拥抱的怀抱还没有伸展，亲吻的嘴唇还是冰凉的，而一切已经消失。他终于号啕恸哭。

[ 本帖最后由 若薇之枯 于 2006-3-17 15:49 编辑 ]

若薇之枯

　（九）
　　医生说，油漆毁掉了她的眼睛，就算可以通过移植复明，她也会因为脑震荡而失去记忆。
　　短短的几个昼夜，任陌的胡子就长得又硬又长。他坐在摇晃地公车里，像一个成熟而落拓的画家。当车窗外，郊区的教堂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忍不住把头埋在怀里狠狠地哭了。那天他在最后的天光里支起画架，当抽光了两包烟之后，他终于对着那张颜料未干的画纸发出欣慰而凄恻的笑。
　　翌日他回到医院里，坐在江小岸的床边牵着她的手喃喃地说着话，他知道她听不见，她是沉在睡梦里的公主，就算某一天会醒来，她也是另外的一个她了。最后任陌站起来，微微弯下身子亲吻她，那是他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亲吻。她寂寞地睡着了，任凭任陌的唇再滚烫，也温暖不了她冰凉的额。
　　再后来医生进来了，任陌微笑着看着他们，坚定地说，开始吧。
　　……

若薇之枯

　（十）
　　江小岸师专毕业，去一所中学做了音乐老师。生活淡然，也有过几次恋爱，却总感觉仿佛少了什么，最后都不了了之。她听家人说过自己曾经遭遇了一场车祸，幸好身体已经康复。之前的记忆却完全散失了，几次三番地询问他们都不肯说，后来她也就不问了。
　　除了音乐，江小岸最喜欢的就是画画。买过许多的画册也看过许多画展。她留意到一个叫任陌的画家的作品，他画了许多的教堂和春天，繁华而盛大，是她所喜欢的。但是他一直没有新作问世，也一直半红不紫。直到后来有本叫《春天０分后到达》的画册出版，他一下子被许多人所追捧了，大街小巷一时间贴满了那幅主打画：一个破落的教堂里，一个圣洁的天使在歌唱，却只有一个观众远远地站在门口，他是一个失去眼睛的盲人，她的歌声让他仿佛看见了美丽的春天。画的意境悠远而凄美，宛若一段绝唱。据说，这是他珍藏了多年才公布于世的作品。
　　几天之后，一个很大的电台做任陌的专访。江小岸在黑暗的卧室里安静地收听，窗外正有肆虐的台风过境。
　　两个多小时里，任陌一直在回忆他的过去，最后他说，我虽然失去了我的眼睛，但是我希望某一天某个偶然，那个女孩子会用我的眼睛看到这幅画，清晰地看穿藏在这里面的感情与灵魂。
　　那一刻，江小岸抱着收音机在黑暗里放声大哭，被那场车祸埋葬的过往又穿山越海般回来了。七个月的年少爱情，她终于在之后的七年里辗转着找了回来。她一遍遍地拨打着热线，后来通了，她颤抖着劈头盖脸地喊，任陌，任陌，你在哪里，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电台里一下寂静下来，良久，那头那个温善的男人说，谢谢你，江小岸，你终于记起了我。我很好，我在这里，你来，我就在。

若薇之枯

　（十一）
　　台风远去，暴雨骤晴。江小岸就火急火燎地赶往任陌的城市，是深夜的火车，穿经山谷和原野，她微微焦灼地坐在临窗的位子，一夜一昼眼睛一直潮湿着，闪烁着幸福的光泽。奔赴他的城市，轰隆隆地仿佛在驶向春天。
　　任陌比约定的时间早很多到火车站，他充满喜悦和期待地站在出站口，终于在黄昏的时候，隐约着听见等待的班次从远远的地方驶进来，广播里响起女子清脆的播报声，恍恍然的，任陌仿佛听见她说的是：“春天０分后到达。”
　　一瞬间，任陌枯眢而空洞的眼睛里忽然明亮了，在轰隆隆的火车缓慢地停下的时候，在一个熟悉的女子叫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他失明的眼睛仿若看见了一片姹紫嫣红。

若薇之枯

很不错的贴子，虽然有点长，不过还是希望大家能喜欢~~~:)

因为灿烂

我已喜欢在站立的霎那回头望。不是习惯，而是期待。

若薇之枯

期待也许很漫长,但等待其实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因为还有希望~~~~~~

ks453187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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