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推荐!!——那些生命中温暖而美好的事情
那些生命中温暖而美好的事情作者落落
22.80元
封面是浅桔色,微暖而又温馨的颜色。男孩与女孩在雨中,有一些润润的湿意。视线并没有交汇,因为还只是青涩的年纪。
这个冬天,因为有这本书,因为有这些美好的故事,因为有这些纯净的爱情,我们感受到了温暖。
《那些生命中温暖而美好的事情》,这个冬天,因爱而暖。
落落,新生代纯爱代言人,在《年华是无效信》狂销海内外,激动了无数人之后,她的短篇合辑《那些生命中温暖而美好的事情》终于在这个冬天火热面市了。
这部合辑收录了落落在《新蕾STORY100》上刊登过的《如果声音不记得》《你遇见谁》《开往冬天的火车》《当绿》等几部重量级青春情感小说。
且这一次不单单是落落的文字收录其中,还有知名插画家SHEL的美图与文字相得益彰,带给大家震憾的视觉与心灵的双重享受。
当然还有更物超所值的赠品随书附赠,就是丁冰妙笔演绎的《你遇见谁》的漫画单行本增刊。一书两册,带给所有读者惟美冲击,更胜从前。
在落落的故事里很少看到惊天动地的感情爆发,也很难有王子公主的见惯情节,有的只是清清淡淡的少年们,在时光中的那一瞬交会,以及那之后的可能的嗔痴迷梦。也许会有点与众不同的奇幻元素,美美的人物带着这样那样的过人特质,甚至是非人的,只是一抹孤单而高贵留在世上,眷恋着淡淡温暖的灵魂。
无尽的想像力与美妙的文字交织在令一切都变得有可能,一切又如此简单和那样的真诚,仿佛在阅读中过程中,我们会感到清新之气扑面而来,不管是错过的还是遇见的,不管是开始的还是结束的。那些只是温暖而又美好,不是么?
这样精致的文字,这样超值的组合,这样完美的重量级出击,相信每一位曾经被落落感动过的人,此时已经在跃跃欲试了吧。书的最后更是收录了落落的最私密写作札记和最感性心情随笔,想看到一个与平常不一样的落落吗,想知道这些美好而温暖的故事是如何在落落的手诞生的吗?
那么大家还在等什么呢?!
感快去拥有让整个冬天都会变得温暖的《那些生命中温暖而美好的事情》吧。
http://www.52blog.net/UploadFiles/2005-11/1121267936.jpg
http://www.52blog.net/UploadFiles/2005-11/1121659667.jpg
http://www.52blog.net/UploadFiles/2005-11/1121530523.jpg
http://www.52blog.net/UploadFiles/2005-11/1121476772.jpg
http://www.52blog.net/UploadFiles/2005-11/1121982926.jpg
http://www.52blog.net/UploadFiles/2005-11/1121502824.jpg
http://www.52blog.net/UploadFiles/2005-11/1121221381.jpg
http://www.52blog.net/UploadFiles/2005-11/1121621229.jpg
http://www.52blog.net/UploadFiles/2005-11/1121524426.jpg
[ 本帖最后由 若薇之枯 于 2006-4-25 10:52 编辑 ] 帮我们下载呀!~ . 下好了,就是不知道怎么给你们啊……不然加我Q号然后发给你们吧……
偶的Q号是:**** Hidden Message *****记得说是要书的哦~~
[ 本帖最后由 若薇之枯 于 2006-4-26 09:12 编辑 ] 顶了!~~~~~~~~~~~~~~````````` 开往冬天的火车(上)
式舞和久野出发去往名叫长泉的小镇。得先坐火车,接着再步行。
深山里的火车站台,加上不是旅游旺季,几乎没有人。年事已高的站长沿着边线扫地。一个孩子模样的调皮野鬼跟在他身后把聚成堆的垃圾一次次吹散着。老站长冲式舞无奈地摇摇头,“好麻烦的风呀”,只能再次返工。
能看见鬼的人毕竟太少。
上车时,大概想起了自家孙女的缘故,老人对式舞的道别有些絮絮叨叨。以至于最后那句“一个人出门,要注意安全哪”留下两个尾音被关在了车门外。
久野在式舞身边,看她还显稚嫩的脸上露出“谢谢关心”的谦恭,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神情被日光冲得温暖起来。
到长泉,火车得开四个小时。
其实除了旅行以外。式舞也和久野也一起参加过游园会,总能遇见不少来凑热闹的亡灵,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会场变成两倍的热闹。其他的,式舞去年暑假里去海滩,久野也跟着。式舞前年过寒假时在院子里堆雪人,久野也在一边。那天他们找不到煤球做眼睛,就用了刚烤好的松饼。
有着牛奶甜香的眼睛的雪人。
白天式舞上学的时候,久野就四处逛悠。晚上式舞赶作业的时候,久野就在庭院里和化身蝴蝶的野鬼聊天。
赤脚坐在木地板上。天已经入秋,自己却不会觉得冷热的变化。就像在这个季节,明明不可能出现蝴蝶一样。
久野知道,那是因为时间已经在自己身上停止了。往后的日子即使它们想再带着自己跑,却只能径直穿过冲向远方。他在这个世界失去了真实的触感,即便什么都在以震耳欲聋的声音飞速前行,自己却停在原地。
他朝式舞在的窗口看去。比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已经从一个十岁的孩子成长为了十五岁。一种逐渐的青涩开始慢慢成形。那是拥有无限未来的人才具备的光彩。在久野身上凝固的时间,又将式舞溶解出鲜明外壳。
十一岁后,十二岁。十二岁后,十三岁。十三岁后,十四岁。十四岁后,十五岁。十五岁后……它们流动向前、不可抗拒。
久野夏树,则是静止的十八岁。在此截止、不可抗拒。
火车停了两个小站,继续往长泉进发。节奏的响声穿过森林,路途在机械的呼吸中慢慢延长出去。
等式舞吃完便当,久野已经睡着了。式舞想去洗手,却因为久野坐在靠走道的位置,有点阻着路。式舞不想喊醒他,干坐一会,偷偷蹭着桌布把手擦了擦。还是粘得很,但她决心等久野醒来以后再说。
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其实根本不用顾忌。
久野无论坐在哪里,都没有区别。人们可以把他轻松穿越。就像穿越空气。穿越某片阳光。或是穿越一阵香味。对此,久野有时会露出很学术的淡漠神情朝那位刚刚走过自己的波霸辣妹说一声“你硅胶垫得太多了”。还好别人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
而羽山式舞是通灵世家羽山一族的小女儿,所以她做得到。
如果旁人能够像式舞一样看见久野是这样一个少年的话。他们瞳孔里的那个小人,因为打瞌睡,头一点一点,最终一个幅度地掉下去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借过一下啦,我去洗洗手。”式舞站起身。
“哦。”久野想起什么,“几时能到呢?”
“列车员说到长泉……嗯,还有四站。”
长泉是久野的故乡。
虽然式舞第一次见到久野时是在东京。当时式舞已经可以看见所有流魂野鬼,只是还区分不了。能够明白这个是地缚灵而那个是正常人的,全是随后几年的事了。
那天式舞被父母带去交游。他们来到新开的主题公园,拍了大头贴,又玩了滑轨车。相对危险的大转盘,羽山先生没有让女儿乘坐。中午的时候一家人在草坪上吃便当,羽山先生喝了点啤酒,兴致渐渐变好起来。他把照相机扔给式舞,催促着她“去玩玩,去拍你喜欢的东西”。
女生抓过照相机在父母视线所及的范围内跑起来。还不能顺利地操作,但没有减弱小姑娘的高昂热情。她拍完卖冰淇淋的小亭,拍完米老鼠先生大屁股,拍完卖气球的叔叔,最后对着路边的一条长椅端起相机。扶着机身,摆正镜头。
久野突然绷直了脊背。
随后他又笑自己还没有适应,僵硬的身线松弛下来。
普通人怎么可能看得见自己呢。那女孩只是拍自己坐着的这条黄色椅子,不可能是拍他吧。呃,虽然看不出这椅子有什么值得被捕捉的。不过没必要对孩子的审美产生疑问不是么。
但是式舞抓着相机,朝他走近了两步。
久野几乎能明明白白感觉到,透过那个小小镜头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不是穿过,不是停留在身下的椅子和背后的绿草上。是在看着自己。
有一个小框,把自己框在了中间。
那些已经凝固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因为这个镜头瞬间地极速流动了起来。耳边风声呼啸,隆隆作响。过于迅猛的湍急扯得呼吸也变得困难。
少年咬住了嘴唇。直到他听见抓着照相机的女孩出声:“大哥哥你笑一笑好吗?”
过了巡草站,下一站就是长泉了。四周的景色因为地域的不断改变而显出相当的差异。有一种陌生的安逸气息覆盖了地表。式舞感觉新鲜,她贴着窗玻璃朝外瞧,一边问久野:
“那就是你的家乡了吗?”
“嗯?嗯。”那就是了。
一直没有回过家。
或许是这样一个原因,久野在下车后甚至恍惚了一下。脑海中与这里有关的那部分记忆显然还没有准备好,以至于身体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倒是式舞很欢快地抓着行李跑向了出口,半路踢中一只易拉罐,咕辘辘地滚出很远。有个站台的工作人员比画着“这样可不行哦”一边把这个声源捡起来扔进垃圾箱。
久野对着那个男人发了一小会呆。
好象是,自己以前的同班同学吧。
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又还记得那人一直是看起来很沉默并内向的男生啊。现在呢,成了火车站的工作人员么。穿着很严肃的制服,可神情却明显要明朗起来了。还有十六、七岁时的影子吗。
久野觉得自己走在非常奇怪的路上。在这条路上,他遇见了当初豆腐店老板娘的孙女,现在她是穿着象鼻袜的女高中生。是不是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再记得她从前总是把手指插进豆腐里捣乱的过去?他还遇见了以前打过架的前辈,可以捏碎一块砖的“高手”,此刻把自己的儿子举在脖子上喊着“看爸爸飞哦”。反倒是邮局的老业务员只是看起来更老了一些,没有特别大的变化。
奇怪的路。什么都改变的世界里。没有改变的只是自己。
“……久野的父母还在这么?”
“啊?不在了。”
式舞流露出难过的神色,男生明白过来她问题中的另一个意思,连忙解释误会:“他们只是搬到外地去了。”
“哈?是吗?”很明显地微笑起来,“我还怕……”
“怕什么?”
“怕你会难过什么的。”
“会难过就不会来了。”
式舞原先只把久野的提议理解成是思乡。加上久野又追加说明道长泉有着虽然不著名却十分出色的温泉。如果等冬天的话,那时可没有火车班次了,所以赶在深秋去是最好的……这是一套很具说服力的言辞,让式舞在家人赶去参加通灵大赛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踏上火车。
很久没有离开东京,式舞心里满是对这个小镇的喜欢。于是很快的,他们找了下榻的旅馆。是久野建议的客栈。因为它家的温泉最一流。女生兴奋地抱着东西就要去泡澡,又冲久野晃了晃手指:“不要因为别人看不见你就乱闯女浴室哦”。
“我偶尔也想看看胸部有起伏的女生啊。纠正一下你给女性带来的偏差值——”
对面扔来一只拖鞋。久野侧身避开。砸在窗棱上的声音引来了走道里的妈妈桑,她不解地看向久野这边,又问式舞:“客人,出什么事了?”
“嗯?……没什么,呃、那里有只蟑螂……”
女生去泡温泉的时候。久野在旅馆里稍稍走了走。明明是非常老旧的客栈了,踩下去的每一步却都没有吱吱的声音。有两个喝得烂醉的男人直冲自己而来,久野想让开,还是与他们稍微地交错了一下。虽然没有感觉,他依然皱了皱眉头。
外面风很大。但是旅馆的灯光全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温柔。他想起以前和朋友一起来这里泡温泉的日子。那时候是和自己一样的顽皮的男生,现在全部地变成了成年人。他们的世界与自己的世界产生了不可联系的鸿沟。是想要把自己的身体触碰上去,会如同雪片很快融化那样的不可交集。
久野在暗色的天空下望向不断冒出热气的那个地方。可以隐约听到式舞和人攀谈聊天的喜悦声音。她还是很简单地接受了“因为有温泉”的解释,并因此非常开心和享受。
久野也希望如果这次旅行只是以“温泉”的目的该有多好。
前一阵式舞迷上看漫画,想拖久野下水,却因为多半是少女向,这让男生很难跟从,只有看一部名叫《通灵王》的漫画时,他才一改以往态度地投入起来。反倒是式舞对这套书不以为然,连说“没有反映出我们通灵人的真实生活呀”。久野没接茬,他想着别的东西。
好象,比起那些能作法施术抵挡千军的强大幽灵来说,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太普通了。如果幽魂世界是放眼望去千奇百怪的画卷,那久野只是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少年。
“可你比那些家伙都要好看!”式舞是从少女漫画里成长起来的小女生。有着理直气壮的美学正义感。
久野笑着朝她的额头吹气:“不要把我跟李小龙的亡魂比。”
只是久野夏树那“长得比他们好看”的理由在式舞的父母看来却不是一个可以轻易通过的说词。羽山世家怎么说也是通灵界中的贵族。羽山式舞虽然拜两位兄长所赐,不必肩负家族的未来。可如果伴随在她身边的只是一个“高中生”,总是不具说服力的。幸运的是,羽山先生和羽山太太终究太忙,想要找个机会好好说教也没有时间。事情变得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方向走去。
“算了。起码还是个善良的小鬼。”像是不甘地放弃般的口吻。
“所以,我说嘛,没有问题。”式舞开心地比了个“V”字。
但是式舞并不知道情况还有后续。在她和母亲去拜会班主任时,久野被羽山家的长子找去谈了一会话。下午三点的时光。跪坐在木地板上,彼此间是一条界限分明的日光带。
“虽然父亲大人不再说什么,可我还是要问问你。”
久野淡淡地望着式舞的长兄。
“想必你也知道式舞的二哥在上一次的通灵会里受了重伤。”
“……”知道。意料之外的败北,让羽山家鸡飞狗跳了半个月。
“式舞是我们这一辈中灵力最高的。只因为是女孩子,所以才……”
“您想对我说什么就直说吧。”久野微笑着回看过去。
“我想问的是,你明不明白自己的情况,和式舞之间的差别?”
“我明白。”
“不要嘴硬。”
“……”
“如果你认定可以做到从此以后一直陪伴着她。无论她16岁、26岁、36岁,那我会和父亲一样不再说什么。你认为你可以么?”
“我……”
“好象记得你是长泉人吧?”威严的兄长突然变换出一种很简单地在思索的神情。
“嗯?……是,怎么?”
“一直没回去过么?”
“……嗯……”
“我建议你回去一次看看。再来考虑我的问题吧。”
那是上个星期发生的对话。过了几天后,久野问式舞:“想不想和我一起去长泉呢?”
回旅馆途中久野遇到一个亡魂。看他的剑客装扮,显然比自己游荡了更长时间。两人稍微聊了几句话。最后久野按捺不住地问了一声“你生前也是长泉的人么?”对方先一愣,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我的家乡可远着呢,在南边。”
“哦……回去过么?”
“很早以前回去过一次,别提啦。逃一样逃了出来。”
“为什么?”
“……因为,”男人把手放在剑上按了按,“看见了我母亲……”
不需要再问下去了。
式舞回来的时候脸烫红得直逼青森特产的大苹果。连声喊着“真是舒服,不过好象有点头晕咧”。久野想问她“有没有因为身材的缘故被误会成男人”,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呀呀呀呀……这种时候就想快点成年哪。可以喝酒了……温泉离了酒,好象总是会打折扣啊。”女生揉着眼睛蹭过来,“久野以前泡的时候喝过吗?”
“有偷喝过。”能感觉到式舞周围的空气里泛滥的热度。
“吓!为什么我今天就被道德约束得这么辛苦!”
“你比没喝酒看起来还要胡说八道。”
“再过三年!”式舞握紧拳头,“等我成年了!再来这里泡温泉!喝酒!”
久野站起来:“行了。不早啦。”
三年后,羽山式舞十八岁。那久野夏树呢?
他在哪个时间的凹陷里?
久野想,没什么,自己并不怕那位总是很森严很森严跟四大金刚一样的兄长。所以对他说出“我可以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对将来,不需要被强迫着去考虑太多。
“我可以的。”
第二天式舞跟着久野逛起街。原本想再去以前就读的高中看一看,走到半途却因为镇子的市政建设而找不到方向了。式舞自发找人问路,刚巧看见有个抱着婴儿的女子走出商店。两人稍微谈了一下,式舞很惊喜地笑起来,久野心里打了个问号,随后便看到式舞跟在那人身后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一边大声嚷嚷着给久野听:“没想到能遇见从那里毕业的人啊,真是太好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但当久野把视线转向那个微笑着的女子时,一瞬咬紧了下颌。
三个人绕了点路,走到还基本维持原样的高中校舍时,那位自称“山口凉子”的年轻母亲不由地流露出怀念的神色来。她很亲切地对式舞解说到“那里是我以前的教室哦”,“啊,那里就是会堂”,“女生们常常躲在这里逃课咧”,“教师办公室在后面,现在好象改成音乐教室了。”
式舞想到这是久野曾经就读过的学校,心情变得温柔起来。漫漫地散着步子跟着这位“山口妈妈”的脚步。有时身后的久野看去一眼。他完全、依然是这个学校里的普通男生的样子。神色在橙红的光线里泡得好似有点哀伤。
那么普通得像个平常男生的样子。
最后在夕阳下分别。式舞对那位好心的母亲鞠了多次躬。看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之后,式舞才转过头说话:
“久野的学校很有气氛啊。”
“什么气氛?”
“就是一进来就能让人感觉很怀念的气氛。”
“不要用老太太的口吻讲话。”
“……切,我本以为你们高中尽培养些毒舌的可恶家伙呢,见到山口太太后,发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嘛。”
久野望着远处山坡上的云,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声。
……她以前也不是现在这样。
她以前甚至不姓山口。结婚、改姓前,叫藤田凉子。是女生里的小小领导。举止威风凛凛,甚至会和男生打架。久野夏树被男生推选出去和她一比高下,结果女生不小心崴了脚。没有打成的架,变成了他背她回家。路上他听见她终于一鼓作气的告白。
当时他们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十六岁。
可等这个“当时”过去,时间带给了彼此怎样的未来?
久野突然觉得暗红的阳光在自己无形的血管里横冲直撞。它们很轻易地过滤出一种单纯的情绪,让自己停住脚步动弹不得。那一刻他突兀地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目前的状况,使压抑的绝望轻易就侵入他的灵魂,幸福又因为找不到他的本体而无法栖身。
——如果你认定可以做到从此以后一直跟随式舞。无论她16岁、26岁、36岁,那我会和父亲一样不再说什么。你认为你可以么。
——你可以么。
左等右等不见式舞泡完温泉回房间。久野有点担心,找到楼下,经过乒乓室的时候,被里面欢乐的声音吸引住了。他探头朝里看看。式舞果然在里面和人打乒乓。
她一直是个很喜欢体育活动的小家伙。虽然因为久野没法和她比试,家里两个哥哥总是忙碌而渐渐放弃了这个爱好。但还是一有机会就要与人对战一番的。不仅是乒乓,还有羽毛球,毽球,性格里有相当不愿意服输的成分。
打得满头大汗的样子。
对手是个与式舞看似同龄的男生。浅色头发,看起来就很阳光。一招一式都像模像样。和式舞不分上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几张乒乓桌里这一对的年纪最小的缘故,渐渐人们开始站到他们周围。有中年男子在一边鼓动着气氛直说“那位小伙子,别输给女人哦”。式舞就“哼”地扣杀了一回。人群顺理成章地沸腾了起来。
越战越激烈。或许是女生气力渐损,最后发威般抽出狠力的一板。力量和速度,让乒乓球直接沿外线高高飞了出去,越过人群头顶。
久野看着那颗黄色小球向眉心飞来,下意识地举手要抓住它。
球却从手心间穿了过去。
像从一阵空气,一片阳光,或一抹香气里,那么轻易地就穿过去了。
一直撞到外面的墙弹回来,在地上蹦了好几下。
围观的人们为这结束的一击吹起口哨。式舞和那男生一起笑着说“谢谢”。她抬头看见久野,很惊讶地跑了过来。不便说话的缘故,式舞一边擦汗一边向回房休息的大叔大婶告别。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久野刚要开口“你真是蛮力女”,听见背后有人喊着“羽山小姐”,就咽下话,和式舞一起看向那个浅色头发的少年。
“啊,有事吗?”
“……今天很愉快。谢谢羽山小姐,辛苦了……”
“哈,我也是。”式舞拍了拍他的肩,“你也很强呀。”
“在学校里……有参加活动训练的。”
“是吗,怪不得呀。”
两人奇特地沉默了一会。久野在边上忍不住笑了起来,为避免尴尬,先离开上楼了。踏上台阶时,听见男生嗫嚅着问:
“……羽山小姐是来这里旅游的吧?马上就要走吗?”
“他本来还建议说要给我做向导哈。”
“你是把‘我是路痴’写在脸上的那号人么?”
“切。”式舞爬出窗,和久野并坐在瓦沿上。
“……我说,你跟我不一样,质量大得很哪……万一这里塌了怎么办?”久野撑着发疼的太阳穴。
“没什么啦,结实的。”女生依然蹭近过来,只是左脚的拖鞋被突起的砖瓦绊了一下,骨碌骨碌地在屋檐上翻了几圈后,掉了下去。
“你看看你。”
“嘿,不要紧的啦。”
“……那,你答应他了么?”
“什么?”
“要做向导的那个。”
“当然没啊……久野你不已经是向导了么?”
“哦。”
“久野夏树就很称职了嘛!very 棒!”
“你英语口语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
女生晃着一只光光的脚朝他笑。
久野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是有点点冷漠的。可在式舞的心里,没有半点对父母叛逆地、真心实意地认为,比起兄长那些面目凶狠把骷髅成串系在腰上的持有灵们,清秀温柔的久野实在是好太多了。
他在前几年一直像个哥哥。常常在耍贫嘴上胜过自己一筹。冷着脸说笑话的爱好也很顽劣。可每次笑容收到最后慢慢消失时,都会转变成一个温暖的刻度,牵扯在五官四周,让他成为看起来非常平静而柔和的少年。因此,当时间不断进展,式舞从十岁慢慢地长大,久野那部分让她认为像“哥哥”的感觉,开始了悄然的异变。
“能来长泉,真的太好了。”式舞突然出神地开口说。
回程的火车在傍晚。于是还有整个白天可以消闲。久野是对式舞建议了不少去处,式舞最后选择了离火车站最近的山坡。久野说你还真是捡了最没特色的地方挑啊。式舞怨恨地回嘴道,明明是你讲自己小时候常常在那里捉天牛的。
“可现在都快冬天了,哪来的天牛啊,草也枯了吧。”
“随便看一看啦。”
出乎久野预料的是居然那里也还有人,摊着桌布像在聚餐的样子。式舞露出一脸“看吧,别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没情趣”的骄傲。经过聚餐的那伙人时彼此微笑着示意。里面有个男子忽然喊着“乒乓小姑娘!”,让式舞和久野同时停下了脚步。
“啊呀,是您呀。”式舞也认出了昨天的观战者。
居然索性加入了这个成年人们的聚会。久野虽然明知道式舞是个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的女生,却还是忍不住惊奇了一下。他挑着几步外的地方坐下来。金黄色,略有些萧条的山坡。
可以陆续听到那边的对话。
先是互相询问着姓名。然后久野听出来这是一支聚在此的同学会。不过,为什么同学会选了这样的地方?很快里面有个男声解释着说“以前老来这里捉天牛啊,逃课在这里睡觉啊,所以对这里很有感情呢”。久野挑了挑眉笑起来:大概每个长泉的男生都有过类似的过去吧。
式舞年轻的声音夹在里面是很柔软的。久野听她很有些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话“我朋友老吹嘘他在这里捉天牛是一流高手呢”。反倒被他人取笑着问“男朋友吧”。直到有人正经接过话题:
“小妹妹你是不知道,捉天牛也有讲究的,你可不能瞧不起哦。”
“是啊是啊。记得上一届吧,有个谁一口气捉了十几只天牛,把我们都震慑坏了。”另一位插嘴,“哈哈,当时捉天牛啊、打架啊、谁可以潜水时间最长啊,是比什么都重要的衡量指标啊。”
“没错,那男生是可强了。打架也厉害,游泳也厉害。啧啧……”
“不过大概是太拉风了吧,后来不是在一场事故里去世了么。”
“喂喂,不要亵渎死者呀。哈。”有人笑着提醒他,“不过你记性真好咧。”
“呵呵,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也只记得这些。别的早忘啦。”
“那男生叫什么名字?”式舞好象觉察了什么。
“不记得了,那都是很早前的事了呀。”
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久野夏树感觉到,身下的土地咯咯开裂作响,无数种子抽芽拔叶,绿色的茜草疯狂窜升,空气里回荡着风声的波浪。十只、二十只、三十只、一百只天牛震动了翅膀,穿过草荫,傲慢地飞翔。孩童的脚步踏过崎岖的小路,欢呼着滑向下方。
他的视线在回忆的绿色中逐渐暗淡模糊。
终于明白了羽山家长兄提出的建议里有怎样的目的。离开长泉的时间太久太久,以至于几乎忘记了自己被停摆的时间,或者说是虽然知道,却体察不了里面的真实。
直到他回到故乡。
少年成年,少女婚嫁,奔跑在山坡上的孩子换了几代,他们早都过了可以喝酒的年纪。而他,久野夏树,静止在原地,自人们的记忆里,慢慢地丧失所有样子。
已经下了站的客人,怎么和列车上的他人共享同一个旅途?
等式舞和久野回到东京后,因为旅行的暴露令羽山先生和太太非常恼火,反倒是式舞的长兄出来劝解了一番,加上式舞毕竟安然无恙,事情也就作罢。式舞被她母亲塞进浴室前满脸失落地抱怨着“家里的澡堂根本没法和温泉比”。让久野很欣慰地笑了。他回过身,和几步之遥的那位兄长对视了一下。对方神色严谨,像在等待某个回答。
久野微笑着欠了欠身,朝他身后走去。
走廊尽头吹来初冬的一些冷意。茫茫地撒进空气里。
“即便你很有热情,在这个时节开放也未免太出格了。”
突兀在萧瑟庭院中的花朵却冲少年的质疑摇了摇叶瓣。
“因为我知道你是幽魂的化身嘛,但外面的人一定接受不了这样违背自然规律的现象吧?嗯,什么?” 久野朝那艳丽的色彩靠近了一点,接着挑了挑眉笑起来,“当然,我也算不得什么自然规律以内的人。”
花朵做出好象肯定般的轻微摆动。
“……而我们都不是哪。”少年又重复了一遍。
春天开放,冬天枯萎,这是花朵们的自然。
随时间前行,被日夜轮换,这是所有人的自然。
但他们都不是。
“那么……”,久野夏树静静地开口,“我离开以后,请你多多关心一下她吧。” 去看看 草样年华 吧~~~~~~~~~`` 开往冬天的火车(下)
两年长高六厘米。
已经可以够到厨柜的第三层。离最高的第四层,只差一点点了。
如果是两年前,导致蛀牙或营养失衡的零食还会被父母坏心眼地摆在高处。可眼下这些对付式舞的招数已经逐一无效。厨柜的海拔也失去了阻碍小丫头的功用,空落落地积着一层灰。现在,它只是用来具象时间和成长的测量工具。
——过去两年,长高六厘米,可以够到第三层隔板。
女生穿着浅色袜子站在地板上,抬头看向第四层上望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
急什么,总有一天能伸手够到。
现在,羽山式舞十七岁了。变成高中生。变成漂亮的少女。变成又强大又精怪的通灵人,整个圈内都小有名气——像羽山这样的通灵世家,居然出现了没有持有灵的后代,实在是闻所未闻。不过式舞的想法很自我:“哪个高中女生会带一个大妖怪去上课呀!你们找不到女朋友的厄运还想波及到我身上吗?”
于是接替父亲成为新一代当家的兄长也不再说话,反而微笑着摸了摸调皮妹妹的额头。
多好啊,她照着幸福的路成长起来。
做兄长的不会提那个关键的名字。而完整的句子应该是,多好啊,久野夏树离开后,她照着幸福的路成长起来。
这么听着,简直就像是种因果关系。
式舞接触的高中男生也有各种各样——除了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魂,高的矮的瘦的胖的好看的难看的优秀的叛逆的,为和她比试乒乓结果拉伤了肌肉的,想说鬼故事吓她往自己怀里扑结果却被式舞的鬼故事吓跑了的,守在路上想等她回家却被身边的幽魂提前向女孩报信导致作战流产的。总之,花样繁出。
也有男生因此心生怨恨,满肚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小气想要教训式舞一顿。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女孩的特殊身份,会鬼哭狼嚎着在式舞的小露身手中败下阵来也是理所当然。女生摆摆手,向被召唤来帮忙的幽魂们道别后,又一跳一蹦地去了新的服装店。
会说到上面这些“日常杂记”,是想表明“美少女羽山式舞的日子充满新鲜与活力”。不是维他命饮料的广告词,就是这么一回事。
好似在论证着哥哥的看法。她照着幸福的路,一路走过去。
久野离开也有两年了。
两年里,只有亲戚家的小女孩曾向式舞打听过“一直和姐姐在一起的大哥哥去哪里了”。见过久野的人在通灵界怎么也有几十个,但只有一人提起他。看来,对于通灵师而言,能吸引他们的果然不会是“好看”的少年,那些强大的式魂或妖兽才是倍受关注的对象。
没什么人会去记得总是站在一隅的普通男生,哪怕他笑得很清俊,又怎么样。
而对那个惦记着久野的女孩,式舞转了转眼睛告诉她说:“他呀,正好出门了。得明天才回来。”对方便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随后又替换作“这次没见到好可惜啊”的哀伤。式舞起初有点诧异,“十一岁的小丫头哀伤个什么劲?!”但随后想想,自己第一次见到久野时,也不过才十岁么。然后一直到十五岁。接着又空白了两年。
——“明天才回来。”
那,如果不照电视或小说里写的俗套桥段,式舞假设再次见到久野时会怎么样。那个边缘已经渐渐融化在记忆里的形象开始在她的视线里不断锐化,直到他的轮廓边角再次清晰——久野夏树应该还是维持着原来的模样吧,穿着他的深色校服,挑着眉毛似笑非笑地话,语气偏又很温和。他也许会说“你长高了”。那式舞自己呢,自然要竭尽全力地流露出最多的成熟质感,用所有高中女生那样骄傲的态度说“是有一点”。最后两人心平气和地对话:
“你总算回来了。”
“是啊。”
如果是这样一副场景的话。
可惜的是甚至没有久野的照片。也没有画像。
前者是因为不可抗拒的技术问题,久野这类“人”啊,怎么也没法在底片上成像。后者是因为不可抗拒的能力问题,羽山式舞的美术成绩从没有高过40分,以“谁让我是通灵师嘛”作为借口,让她笔下的所有兔子和猫咪就一概像游动的鬼魂。久野夏树拒绝当式舞的模特儿也就不仅仅因为他有所害羞,对,虽然说他本身早已是游魂,却也不希望别人指着画上的自己说“哇,这玩意是人是鬼?!”
于是,久野这样的人,没有留下什么真真实实存在的痕迹。这算是个小小的遗憾。
其实几年前,式舞热衷于某个游戏——久野把手放在纸上,她握着笔临描手的形状。如果哪怕有碰到久野一点点,就算失败,要重来。
因此当羽山先生经过小女儿的房间时,忍不住被里面撒了一地的简笔画吓一跳。一度以为是新发明的咒符,可怎么看起来都只是一条弯曲起伏过度的线条。就这样,家里曾经出现许多半只或四分之一只手的轮廓画。长长的手指,中间突出的骨节。
这完全是小姑娘游戏心态下的幼稚产物,可奇怪的是久野一直没怎么排斥,按理说他应该摆着手说“别玩了”,但每次都很听之任之地由着式舞把铅笔靠近自己的五指,线条延长,弯曲,回折,有一个圆滑的转弯,那是手指间连接的地方。
他看见自己身体一部分的真实轮廓。
扁扁地压在纸上。
这种感觉既奇怪又仓皇。
后来这些图画不知道被收拾去了哪里。式舞也发现着新的游戏,但是,虽然放风筝也很好玩,填字游戏也很好玩,久野还是只记得当时的“手绘”游戏。因为他在那个平面里,看见了可以和式舞直接接触的地方。
灰黑色的,弯曲的细长线条。
又奇怪。又仓皇。
前几天,班里从伊豆旅游回来的学生开始给大家看她拍摄的照片。
伊豆是以温泉著名的地方。天天都有许多游客兴冲冲地往那里赶。每个有特殊功用的温泉都被希望肌肤年轻、解除疲劳的人们所享受着。
旅馆里铺着非常高雅的暗色地板。
照片上的女生和亲人挤在镜头前,露出又快乐又兴奋的表情。是因为在温泉边拍摄的关系吧,画面看起来有点模模糊糊的。反而更像是艺术照了。
有羡慕的人声一直喊着“真想去一次啊”,式舞把手里分发到的照片递还回去。还在对旅行念念有词的女生接过照片时问了一句“羽山应该常去伊豆吧”。
“哎?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去过。”
“伊豆的温泉真的很棒呢!”
“也还好……”
“呃?”
“啊?”式舞笑起来,“我的意思是,很不错。”
“是啊是啊。”女生又得到了舆论的支持,非常开心。
其实,也只是还好的程度。
长泉有比伊豆更美丽更舒心的温泉,只是还没有被人发现。知道这些的,只有那个小镇上的居民,虽然过于理想主义,可不得不说他们的日子是很幸福的。那里没有慕名而来的客人,有没有装潢豪华的宾馆,长泉的客栈虽然干净却总是老旧些,屋檐上会有东翘西凸的瓦片把人的拖鞋勾绊掉,也许从此要腐朽在院子的角落里。
夏天和冬天分别消耗在捉天牛和泡温泉上,然后一代一代的人,就这样成长起来。
久野夏树也应该是这样。
这样一个人,又是因为什么离开了。
长泉这个小镇,它的温泉,它的客栈,它的弯曲小道,它的暮色校园,它的在冬天取消的火车……对于式舞来说,那是又惬意又温暖,又着柔软边角的东西。但我们只能说那时她还太小,完全体会不到久野的感受。美好的东西,在久野的世界里是缓慢行进的刀,嘶嘶地把原本就微弱的连线切断了。
十五岁的时候还不明白。
班里的女生还没有从“伊豆热”里退出来,放学路上还在计划着该怎样实现这一目标。式舞很想把长泉推荐给她们,可动了个小心眼,还是决定留给自己好。听她们聊得开心,一直到拐角处才分别。
家在城郊,走了几分钟后,周围变得偏僻起来,式舞感觉到一点状况。
她的灵力颇强,很快就发现跟在身后的东西已经流露出凶机。这么判断下来,来者不善。为什么会盯上她,式舞不知道,如果除去“尾行”之类的成人理由,那就是对于恶灵来说,一个没有持有灵的通灵师,多多少少就像是软柿子一样,是很容易先被挑出来捏压一把的。
这不是常常会出现的情况。可一旦出现,还是要较量。
念咒,除灵,施法。按步就班地来。可看起来不是个强敌的对方,却在变形后一下子拥有了强大的攻击力。式舞的蓝色灵光被压迫到一角。她还没来得及追补咒语,抬头就看见面前亮出的巨齿,浓烈的鼻息已经吹到脸上。
心脏像要被恐惧震碎般不顾一切地跳动着。
因此,如果不是有人在这个时候帮了她一把的话,真的发生什么危险也不是没可能的。
赶来的男生有和式舞相当的灵力,但更擅长近身战,加上有式舞作支援,终于把不速之客收拾走了。两人都松了口气。
这个“救命恩人”式舞也认识,记得是和羽山并称名门的通灵世家的少爷,在邻校读书的样子。
他扶着式舞站起来。轻轻一架,就接过了她的大半重量。
但女生还是腿软,走一会又坐了下去。即便很没种,可恐惧是比喜悦更难以掩饰的东西,它们会反应在身体的每个关节,让无数微弱的利针扎在心脏最软弱的地方,而跟着的,许多深处的心理也跟着被曝光出来。
男生感觉到了式舞的颤抖,体贴地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又轻声地说:“没事的,已经没事了,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很适时机的安慰,配合着衣料的温度,一下子就让式舞抓着外套“呜”地哭起来。头埋在衣服里,啜泣一阵比一阵强烈。
这个状况显然强烈刺激到了男生的呵护之心,他险些壮大了胆子想把女孩揽抱起来,却在接近时听见对方呜咽里的单词,一个个地,好象要凑成什么句子:
“可恶可恶可恶啊……”
男生一楞。(是在说那恶灵吗。)
“别让我见到你!……”
(那大概,就是了吧。)
“……我又不需要你来保护……”
男生的脸一下子垮了下去。(难道自己多管闲事了吗?)
“……又不需要你帮忙……”
(真、真的多管闲事了?冤啊……)
“可恶、可恶啊……”
(到底哪里做错了,拜托谁来指点一下无辜的自己吧。)
“久野夏树你这个混蛋!……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你为什么要走呢。”
(啊?……啊?)
“……混蛋久野夏树……你不知道我快怕死了……”
(啊?……啊?……啊?)
“……混蛋……别让我见到你啊混蛋……”
可怜的男生满脑弄不明的情况,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可是,羽山小姐,我,我姓秋井,不,不姓久野啊……”
原来在非常非常害怕的时候,被明明白白看穿内心的无助恐惧和怯懦的时候,会清晰地感觉到,有多么需要他。
即便他普通得无法在危机中保护自己。
即便他平凡得什么忙也帮不到。
但是,男生带有热度的外套,覆在自己肩上的手,以及所有可以感觉到温暖和实体的东西,都让独自落单在害怕中的式舞想起一个人。
只想一个人。
式舞知道,无论怎么把一切消化得平平静静,等她再见到久野的时候,绝对做不到若无其事心平气和地说“你终于回来了”。她只会毫无气质地大哭,抓着他的衣领涕泪横流,像个无聊言情剧中的女主角那样不成体统。
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了式舞。
不是害怕,是在害怕里体会到的其他感觉,他们被这种害怕点燃爆发,突然轰炸,隆隆作响地滚动在心里。
久野在式舞很小的时候还会帮她趋赶那些不太和善的幽魂。当然够得上恶灵级别的,他绝对对付不了,可他会从被幽魂们围观的人群里把式舞带出来,喊着她的名字“该回家了”,像个普通的哥哥那样冷静而可靠。他还会在式舞睡觉前和她说话,一些有来历没来历的故事,好听的不好听的,把式舞送进梦里去。
她在他停止的时间里长大。
有一年冬天,罕见地下了大雪,比起天气学家们对这异常气候的紧张,式舞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的雪花,只会非常激动地跑去郊野。久野跟着。一红一黑两个小点走在白色的绒毯上,除了有些冷外,更多的是欢欣鼓舞的幸福感。
女生捏着雪球往久野砸过去。虽然即便是站着不动也不会有伤害——雪球一定会穿越过他的身体,但久野还是配合地变换着动作避让起来,更何况比起身高超过178厘米,发育健全的长腿男生而言,还停留在小丫头体质的羽山式舞几乎没有击中他的机会。
两个人玩得很开心。
一直女孩累到气喘吁吁地躺倒在雪地里。久野站在旁边看式舞。像个被嵌进白奶油的糖娃娃——红着脸,呵出的每一口,都是柔软的白色雾气。
男生蹲了下来:
“这样会感冒的,起来吧。”
式舞不肯动,虽然冷,可快乐是窜流在全身的发烫的血液:“就一会。”
“真是小孩子。”
“久野啊。”
“什么?”
女生笑着:“从我这样看上去,好象雪花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一样。”
“嗯?……哦。”
后来,几年后的梦里,式舞还是会梦见这样的场景。躺在雪地里,雪却没有渗人的冰冷,而是单单纯纯软白的样子。她望向天空,雪花从某个地方,惟一的地方不断地撒落下来。然后从那个地方、那个人,朝她伸出手去。
梦得太真实的缘故,差点要分不清这个场景究竟是真还是假。但如果仔细搜索记忆,确实在当时,久野夏树伸出手,非常轻非常轻地触碰了她的脸。
有雪花同时掉在脸上。
一瞬融化的冰凉。
羽山式舞想,啊,被久野碰到,原来就像是这样,好象雪花落在脸上的感觉。
根本不用去分到底是不是雪花。
它们一样。
今年冬天依然没有雪。家人建议着北上渡假,挑选的地方是伊豆。听说去伊豆或许有直达的新干线,总之不用坐着旧式的火车往山间茫茫地展转。二哥找到式舞告之这一消息时,有些诧异妹妹反而一脸失落。
“干什么,不想去么?”
“也不是。”
“那怎么?”
“我想坐那种老式火车……”
“电影看多了吧,有先进的技术不享受,倒退思维。”
“切。”
旅行的计划没有因为受到“倒退思维的妹妹”影响,还在稳稳当当地进行。出发的前一天,式舞收拾自己的行李,把相机、换洗衣物、口袋书、护肤品、游戏机逐一打点好之后,想起似乎还应该带些浴帽。
记得是被放在厨房的架子上。
下面三层都看得到,没有发现目标。那或许,就是在第四层上了。
式舞想去搬凳子,又嫌麻烦,踮着脚就伸手去摸。
也许还是差一点点的关系,姿势吃力。最后,以至于平衡没掌握好,她脚下一歪,下意识地抓住隔板,结果把它抽落了,一起掉下来。
灰尘扑满在空气里,呛出了两个喷嚏。加上磕着的手肘和屁股,女生忍不住叫起疼。因而过了几分钟,式舞才看清随着隔板被抽开,一起掉在地上的是些什么东西。那些除了袋装浴帽,被遗忘了的调味料罐头外,还有三四张泛黄的简笔画。蹭挤在身边的一小方空间。
上面是,羽山式舞在近百张游戏作品中,唯数不多成功的,画全了一整个手掌的成品。
线条延长、回转、在手指与手指连接的地方柔和转动……最后完成的,久野夏树的手印。
已经褪却模糊的灰黑色线条,但还能看清五指形状。
石磨擦过的这个地方,纤细的铅笔线,是久野夏树存在的痕迹。
他把它们藏在这里。
羽山先生和羽山太太、羽山家的次子——长子还需操持家业,得过两天才能赶去伊豆与大部队汇合——以及羽山式舞和两名家佣一起聚集在车站。前面的电子屏不断地播放着班次的信息,熙熙攘攘的人流来身边交错来回。在这里,是可以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作“繁华城市的脉动”的机会。式舞翻来覆去看着手里的车票,他们的车次将在十分钟后出发。
两为家佣已经开始搬行李上车,父母和哥哥也前后进入了车厢。式舞在站台上喊住他们:
“爸爸、妈妈……”
“诶?”羽山先生回过头来,和太太一起注视着阳光下自己的小女儿。
“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做……”
“什么?”做母亲的有些奇怪,“先上来再说啊。”
“不了,其实我一直想,试试看像那些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提着婚纱逃跑哈。”
“乱说什么啊。”做父亲的先皱起了眉,“快上来,别闹了。”
“是真的!”式舞回头看了看电子屏,“就像,我现在要去坐另一辆车了。祝你们玩得愉快!”
她赶在两老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穿过人群,快速地跑向了另一边的站台。撑着扶手跳过栏杆,翻过两条矮墙。在招惹来的一路抱怨声中,拼命地奔跑着。背上的小包随节奏拍打在身上。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先坐车去中转站,然后在那里换乘开往长泉的火车。
时间回到两年前。其实久野不是招呼也没有就离开的。似乎这样做更明智彻底些,也符合一贯此类命运中男主角的作风。可久野没有。等式舞洗完澡走出来,久野靠着檐柱坐在角落。式舞也老样子地挨在他身边。男生侧过头看着她:
“你每次洗澡,都像蒸馒头一样……”
“洗澡嘛……”式舞伸了个惬意的懒腰,“果然家里的澡堂跟温泉就是没法比啊。”
“这是废话。”
“以后住到长泉去算了。”
“不定时的异想天开又发作了?”
“不是乱说,是真的,长泉很棒,也许等我长大了,会去那里定居吧。”
“那里是永远买不到你最喜欢的电子游戏的小镇,也没有新款的服装,甚至连甜麦圈的连锁店也没有哦,”久野一一分析着利害,叫他好气又好笑的却是,女生真的流露出了艰难抉择的表情,“……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嘛。”
“你也没大到哪里去吧。”
“总比你大三岁。”
“哼,前年大五岁,去年大四岁,今年不就大三岁了吗?等到我哪里天追上你,久野夏树,你就有得瞧了。”
“哪天呢。”男生突然问。
“呃?”式舞转了转眼睛,“也不就是三年以后嘛。”
“……三年……”久野漠漠地看着不知哪个角落,“三年以后呢?”
“那我就大你一岁了呀哈哈!”式舞很兴奋地摆出“叫我大姐头”的神色。
“你这个小傻瓜……”
“照你现在这矮个头啊,即便真的大我一岁,还是小萝卜丁吧。”久野丢掉原来的话题。
“胡说!”
“现在还只能摸到厨房架第一层不是么。偷最上面的零食还得搬凳子。”男生摆出穷追猛打的势头。
“……谁让你不帮我。”
“我可没义务对你牙里的蛀虫过度示好。不过……”久野看着式舞的眼睛,“等你可以够到最上面那一层的时候,也许就真的表示你已经十八岁了吧。”
“肯定啊,看我每天吃多少!长个儿,还不简单。”
“那你十八岁的时候,记得试一试。”
“好啊!”
“……不要忘记啊。”
“知道知道。”
不用三年,不用到十八岁。现在就可以了。
他想把选择权交给十八岁的她。这个看似成熟勇敢冷静而智慧的人,还是很轻易地在无法考察的未来面前选择了回避。而将重启的开关交给了她。
下了转乘线,走到偏僻的小站就可以购票去长泉。先坐火车,接着再步行一段。
买票的时候,窗口里的欧巴桑用很振奋的口吻告诉她“小姑娘,你买到的是今年去长泉的最后一班列车哦。”
对了,长泉是个小地方,于是在冬季,会被取消所有开往那里的车次。
式舞摇了摇手里的票,露出“托你的福”的笑容,走进检票口。
两年前那位老站长不见了。取代他的是清瘦的中年男子。但酷爱捣蛋的野鬼却依旧不变。新站长也没有之前的好脾气,冲着好象永远打理不整齐的落叶堆一个劲的生闷气。式舞不敢在这个时候与他说话,没想到对方却在火车进站时回头对式舞说了一句“一个人旅行吗,注意安全啊。”
有什么改变的东西里,还有什么是不曾改变的。
去往长泉的列车依然那么空荡荡。只是凳子似乎又陈旧了一些,皮套摩得发亮,边缘破开又露出些海棉的填塞。
只是两年而已。
两年前,他们还坐着同一辆列车,男生的头因为瞌睡可爱地一点一点,等他醒来睁开眼睛则是清亮一片。那时候她是小而单纯的笨蛋,无法去体会旅行里会产生怎样的意义。久野夏树什么也不说,他挑着眉毛笑她天真,不发一语看她上窜下跳,一直到最后建议说“那你十八岁的时候,试一试”。
这个傻瓜,根本不用等到十八岁。
羽山式舞现在就可以回答久野夏树,哪怕再前一年,十六岁时也可以:
“什么十六、十七、十八的?我希望你能永远陪伴着我!”
还有大哥这一关?大哥是笨蛋。只要告诉他,“正因为以后会相差得越来越远,所以现在才更要在一起”。
一定要在一起。
想和他在一起。
前方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雪。火车转弯时能看见铅灰色的云压在车头上。火车好象钻进雪里。然后沿着铁轨推进,直到窗外飞扬起白色的雪片。外面的世界慢慢融成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地伸展。
给人的错觉是,天和地中间,只有这列火车,要载着她,去他那里。
只是偏偏不巧,在临近长泉的时候,由于大雪导致车头脱轨,整列车不得不停下来。温柔而充满歉意的声音在喇叭里广播个不停:“请乘客们耐心等候,不久我们就将重新出发”。车厢里没什么人,也就听不到抱怨声。
反正,马上就要抵达了。
式舞把带着简笔画的纸张摊在列车的小桌板上。看来看去,满心都是“久野的手指很长”的惊叹号,又不自量力地拿自己的手去比试,很快就在“又短!又圆!”里败下阵来,心里跟着忿忿。
其实一直都没能和久野有过接触。没有办法的事。
所以像这样,他的手终于被具象到一根长长的线上,在那么小的范围里,好象彼此贴近在一起,好象真的可以触碰到。
女生站起来走到这节车厢的尽头,车门不知怎么开着。也许是列车员疏忽,总之式舞左右张望了一下,走了出去。
外面的雪很大。
充斥在空气的每个角落。
好像要把自己完全掩埋一样。
冰凉的触点,遍布在脸上。须臾消逝,却又在不断地重复中,变成了一种固定的感觉。反复着唯一的情绪,在视野里无尽的白皙中肆无忌惮地膨胀着。沿着一条铅灰的线条,渐渐变化扭曲,直到充盈成世界里寂静而铺天的呐喊——
以前就认为,雪融化在脸上的感觉,像是被久野触碰到。
现在它们沾染了眼睛、睫毛、脸、鼻尖、嘴角、头发和肩。
像要把自己整个地拥抱覆盖掉。
他伸出手。像要把自己整个地拥抱覆盖掉。
火车到达长泉。镇子在雪制的外壳下像个软毛的小生物,懒懒地蛰伏着一动不动。即便到了总站,下车的人也不多。最后一班列车,拉了个长长的笛声后就结束了又一年的奔驰。
式舞行李简单,一蹦一跳地就出了站。
四周的路都不陌生。在那头的小店拐弯再朝南走,应该就是当初投宿的客栈。风急雪大的缘故,一段路走得有点辛苦,耳朵冻红了就最明显,而相对突出的鼻子也没能幸免。于是式舞几乎是一头扎进店门里。
里面热气腾腾。
“……好狼狈哪。”柜台里传来了声音。
“啊啊,是啊。”式舞喊着,“老板!快给我一间单人房!哦,再来一瓶清酒!”
“你还没满十八岁吧。”
女生抬起头。
“不要冒充店长先生好不好。”
久野夏树弯起嘴角,边说边往外走:“我可没说自己是店长。”
“这样到处乱跑,吓坏别人怎么办。”
“谁看得见?……”顿了顿,“怎么提前来了。”
女生摇着脑袋:“我等不及了嘛。”
“呵……”男生抱起手臂,“其实我后来有点懊悔,应该让你挑战第三层就好,不用定在最高那一层。”
“啊?为什么。”
英俊的微笑,虽然多日不见,它却依然气势不减:“因为啊……我也怕自己等不及吧。”
(完) 你遇见谁
一天里能遇见的四次。
早上晨炼时一次。三年级顺时针绕学校跑,一、二年级逆时针。总能在某个地方交错。上午出操的一次。楼梯里堵满了集合的人,距离被推搡得很近。中午吃饭时一次。端着餐盘擦过肩。晚上回家时一次。站台上一直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遇见许许多多人,只在意和他的每一次。
怪念头。读书读傻了。我拧自己的脸。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这样没头没脑,有些丢面子。可尽管谈不上了解,却知道他喜欢穿简单的白色,习惯搭着朋友的肩说话,偏爱花椰菜,总是半靠着车站的护栏。知道他每次都乘130路回家。班次比我坐的775路多得多。
一些细枝末节好象有了价值。让我感觉吃惊。像现在这样伸长了脖子苦等电车,似乎也有了其他的意味。
772路、811路、62路,一辆接一辆,换走了我身边大半候车的面孔。再等下去,路对面的校门里,他走出来。身后暮色鲜艳,人的轮廓映得不太真实。模样被往来的车辆打断,断断续续间瞥到几个剪影。依旧是白衬衫校服敞着领,书包斜挎在身后。
好象今天放学又晚了些。我琢磨着。高三啊,不容易。
车终于来了,我摸进背包找零钱,手塞进去掏一阵,扑了空。这个发现让我一瞬躁热得浑身刺痛。没了,钱包。
眼看电车驶远,我对着被自己兜底儿翻了一遍后确认的事实张口结舌——我一整月的生活费飞了。别说以后的饭钱,眼下连一辆电车也坐不了。顾不上周围人打量的眼光,我蹲在地上急得直想哭。
“丢东西了?”有人走进视线。
“唔。”我抬头。
“是这个吗?”他逆光站着,但还看得清表情是柔和的。
“哎?”我闻声站起。面对面的距离,和一个适当的仰角。盯住他晃在手里的白色钱包,“对对没错!!”
“刚才在那里捡到的。”一挑眉毛。在笑。
“谢,谢谢你!!”
“客气。不过,”他耸肩,“我可以把它还你,但请你付我300元报酬吧。”
“啊?……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他点点头。“不付也可以啊。如果你不想要它的话——”
“……你,”脑袋里嗡嗡地碎了什么,“你敲诈啊畜生!”
,站起身动动坐酸的腰腿,突然听到他虚弱的声音。
他一扯嘴角:“我可不勉强你,女孩子不能随便骂人。”
“人渣!谁会答应你!”
“哦呀,那真遗憾。”他冷笑一声,把东西收进口袋,“再见。”
130路停在他身边,他朝我摆摆手走了上去,几乎和以往一样,有时我目送他嵌在人群中,变换了几个姿势后抓住扶手,表情是静止的,曾经不止一次就这么觉得他长得漂亮。
但,但这人却是个乘人之危的敲诈犯!
莫大的痛恨源源不绝向我袭来。怎么能放过他。
跟在人群后踏上车,司机照例示意我投币购票时,我抓住他的衣袖大喊:“司机先生,那人偷了我的钱包!”
难以置信的表情随着他逐渐瞪大的眼睛被指在我手的另一端。司机马上站起身望过去,乘客们也盯着他发出窃窃私语。那张漂亮的脸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沉得非常难看。
“你胡说什么?!谁偷了?”
“就是你!就在你口袋里!”决不能对这种人让步。
“你敢诬陷我?”他朝我走来。
“喂,同学——”司机想拦下他。
“有种。”话音刚落,他飞快地抓过我的手腕把我拖下了电车。
被一路拽着跑进学校。手上疼得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到一个死角,他终于停住,转过身来捏住我的肩。力气大得吓人。
“你想干什么?”我有些腿软。
“这话应该我问才对吧。”他狠狠盯着我,“‘你’想干什么?”
“……你还我钱包!你人品太差!”
“嘿嘿,”他更凑近一些,“有多差?难道你还想领教?”
“……你别乱来啊,那电车上的人一定马上会赶过来的!”
“啊?”他一愣,“哈哈哈!你傻啊,他们会追过来吗?他们各自赶着回家还来不及——”话说到一半,他脸色变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胳膊,衣服扯坏了个口子,血渗出染红了一小片。原来刚才的剧痛是因为它。
“流血了……”他闭一闭眼睛。
“肯定是被你拽下车门时划破的,哼,内疚啦?”我觉得奇怪。
“……女孩子怎么这么容易受伤啊。”肩上的力量消失了一半。情况似乎变得蹊跷起来。
“你怎么了?”我自己还没为这点事大呼小叫呢,想他紧张个什么劲。
“我是,”他缓缓往下滑了一些,最后几个字音是轻的,“晕血。”
晦暗的空间里电视发出明明灭灭的光。我有些庆幸自己担任校卫生干事的职务,虽然当初为这尽是琐事的名号烦恼了半天,可也掌握了校保健室的钥匙,不然的话,这样一个浑身无力的男人,我难不成把他扔在地上长扬而去?
学校好象空了。几乎没有人声。开始时担心被老师发现,我没敢开灯,后来对着一室死寂实在忍不住,打开了这里的电视解闷。电视节目很无聊,能收的台又少,我握着遥控器转了好几圈后,侧过头去看睡在保健床上的他。
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像是变换着表情。有时候隐在夜色里,有时候又显得特别惨白。我才注意到他的头发有多黑,衬在白色的枕套上非常扎眼。
不管这个人有多坏,但他终究是长着一张漂亮的脸。我叹口气,站起身动动坐酸的腰腿,突然听到他虚弱的声音。
[ 本帖最后由 若薇之枯 于 2006-5-9 21:23 编辑 ]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他醒了,就回去了啊。”
“说详细点呀,大小姐,你要急死我呀!”电话那头的朋友很是激动。
“就是这样了。”我无奈地挠头。
确实就这样了。他“慷慨”地还了我钱包。和我一起走去车站。已经入夜,对面的学校漆黑一团,这附近的光芒由车站的路灯统领,再远一些它也无能为力。他转身问我不害怕么。
“孤男寡女的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
“你现在还有动粗的力气?”我指指他搁在地上的书包,“你连它也提不长。”
“嗤。”原来他很擅长笑,“如果真有坏人来,还得请你保护我啊。”
他自己就是个坏人吧!
虽然在平时是完全看不出的。每次都见着一脸礼貌的冷漠。活脱脱的高三标准像。想到自己曾经一厢情愿地认定他是个学习尖子心地温纯,就恨不得拿头撞墙。少女情怀真是害惨人,尤其那次之后回到家,被爸爸妈妈结结实实一通训更让我怨恨倍增。
而他还是老样子。即便在我视线的狠毒攻击下,依然垂着眼晨跑,出操时和朋友勾搭着说几句话,食堂里也笑得很清爽,行色傲然地等在车站,与我打个对眼后,兀自转开。可气。
头顶滚过零星的雷声,天色转暗,果然老天也很是忿忿这样假模假样的人。我看这快下雨的情形,赶紧背着包转回教室去拿伞。最近秋深了,一淋雨准着凉。踏进教学楼时看见他和个男人站在走廊尽头。觉得很好奇。偷偷绕到大楼外贴着窗户。听见他的声音。
“我没钱。”
“不会吧,你上次不还去见过XX么。”
“见过又怎么样。与你无关。”
“我最近急着翻本啊。让你给我点,听不懂吗。”
敲诈犯被人敲诈,我觉得吃惊。猛地听见动起手的声音把我激得冲进去大喊“住手”。那中年人显然吓了一跳,抓住他领子的手不自觉地要放开。
“你干嘛?你想在学校里勒索?”
“你管得着吗?”
“我怎么管不着?你在犯罪!”
“我打我儿子关你屁事?”
我一下蒙了,迅速盯着他的眼睛。又冷又深。
“……那也不行!小心我叫老师来问问你该不该管!”
“切。”对方吭一声,“你别以为就这样完事了!下次再说。”甩开他转身跑了。
大雨倾覆,光线一下变得昏暗不清。我紧张地看他迟迟没有动作,脸沉在暗处,看不明表情。有点恐怖。
“晕过去了吗?”我担心他该不是刚才被人打出血了。想伸手过去探。
“多管闲事!”他一抬胳膊甩开我的手。这下看清了,恶狠狠的眉目。
“……你,”应着声,一个闪电掉下来。我吓白了脸。“哇哇”地一阵尖叫。反而惊得他一怔:
“叫鬼啊!”
“打,打雷了!”我还在哆嗦。
“……你怕这个?”他眼睛转了转,终究还是笑了出来,“刚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
其实他真的很适合笑。
“带伞了没?”我问。
“没。”
“我借你。”脱口而出。
如果没有那么多前文,我会以为这是种设计般的浪漫。侧面的轮廓在雨里像是带着毛边儿,若有若无的含混,很符合这样的天色。撑伞的手有修长漂亮的骨架,握什么都该是好看的。有时一辆车打着车灯穿过眼前,他的脸流过一瞬动人的光芒。
“看什么看?喜欢我啊。”
“……”我心灰意冷,“谁要喜欢你这种人,人品差,又装模作样,做件坏事居然还菜到晕血喊妈妈。”
“你说什么?谁喊妈妈?”口气变了。
“……你,你啊。在保健室时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妈’。”那表情让人有些害怕。
可他转过头去没再吭声。好像咬着嘴唇,下颌的线条硬了些。
等到130路来了,我从他手里接过伞,目送他上车。风一下很大,吹得雨丝都斜了。他就在雨的对面突然转过身来。
“他不是我爸爸。”
“哦。”我点点头。周身都冷。
没必要特地告诉我。其实。
一入秋后学校的事情就多了许多,不再像高一夏天刚进校般那样轻松快活了。我总算知道高中的考试和初中完全是不同的规模,每次考试都弄得像扒皮一样辛苦。真不知道以这种发展势头进入高三后会是怎么副模样。也是一脸礼貌的冷漠……吗。
记忆里有个角落突然鲜明。我才发现或许是因为高三更改了作息制度,不但撤消了晨跑早操还加课拖延了放学时间,一天里四次的照面已经一次都没了。他最后的脸也在湿漉漉的底色作用下显出艺术般的夸张。毫不真实。
所以才会在那张全校通知上看见他和另几人的黑白一寸照时觉得哪里都不太像。一边配上的字更是突出,“以下数人因为多次严重违纪活动被处留校查看”。许多人都在唧唧喳喳。终于知道他的名字。简单怪异的两个字。倒霉了吧,活该了吧,遭报应了吧。我想。
傍晚等在车站的人,还是那几个。几身穿深色校服立领西装的,就是同校的人。陌生人。
我半倚着车护栏,看一辆辆车渐次从眼前驶开,等得腿有点麻了,比这更可怕的是风越来越凉,吹出瑟瑟的冷。咬起下唇。发现自己轻微发抖。像是有某种紧张。一直等到影子由拉长渐渐变淡消失,才终于出现——
深色校服西装,里面露出白色的衬衫领子,书包斜挎。惟一与记忆里不同的,头发长了些,临着眉毛。
“嘿。”我打招呼,“好久不见。”
“……啊。”他应声,“好久。”
“你名字好怪。”
“不许这么说。”
“呵呵。”我取笑着,“你还真是乱糟糟的。”
“这下可惨了。”他拉开肩膀摆出无可奈何的手势。
“可不是我去揭发的哟。”沙子进了眼。
“我知道哈。”
“如果是我……我不会的。”抓住他的西装下摆。
眼睛里有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去。随后居然就停不了,怎么也停不了。手背上湿开一片。
他沉吟了半响:“去我家么?……就几站路。”
“哎?”眼泪给吓回去了,“流氓啊!”
几年前建成的厂区宿舍,在眼下的城市也未必能见到很多。我跟着他下车拐进一个个弯道。偶尔甚至觉得,路,是被他施了魔术突然分开的。像另一个世界的人,好象走着走着会悄然消失,让人看了惶恐。
我跟紧两步,他扭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
“我有带小刀的。”
“你以为靠这能打得过我?”
“呸,只要我往自己手指一割,你不就得晕菜吗?”
他笑了。
家在厂区宿舍的三楼,楼梯的墙壁上有大块大块石灰脱落,留下圈泛黄的边。说真的我从没想到过他所住的环境是这个模样。掏出钥匙开了门,他探进身子先摸到一边的灯。灯泡跳了几次稳定下来,空气里有了咝咝声。
“你一个人住?”我有些奇怪,看房间里的摆设又不像。有女性的东西。
“和阿姨。”他在小房间里传出话来,过一会又补充一句,“是后妈。”
我没有话接,拘谨地站着。墙上似乎重新刷过,与外面的白比起来醒目得多。饭桌带着常年使用下来的油光。角已经磨圆了。屋子里没太多件什。这点似乎又和他很像。
过一会他走出来,已经换了衣服,依然是白色的长袖衫,没见过的,逗得我忍不住看。他去倒水,一大一小两个杯子,小的递过来,水很烫,我手一缩。
“啊,先放在桌上凉一凉好了。我皮厚,不太觉得。”他又招呼我,“别站着,坐啊。”从桌底下抽出两个吃饭凳。给我一个。
这样面对面坐着总让我觉得别扭,又想起一个大问题:“那阿姨,等会回来吧?”
“嗯,她今天晚班,得入夜才回来。怎么?害怕?”
“不是。”
“她来了也不用怕的,她还不坏。”
我不知道怎么去评价他这话里的感情。
“那上次见到的……是继父吗?”好象是挑了不该说的话题。
“……不是。他和我妈离婚后又结婚的,但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住了。继母也不要他。”他对着杯子吹气,脸上像有雾蒙蒙,“烂人一个,赌博赌疯了。她们两人,都替他还了许多债。”
“那你勒索是为了替他还钱?”
“才不是……别乱猜。”他站起身,拿下墙上的电话,“我只是想报复他。我不认这个父亲。他伤害了很多人。”
“可是——”话被他递来的听筒堵住。
“你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吗,今天要晚回去。家人会担心吧。”
“……嗯。”
家人。他有哪一个?
夕色的微弱逐渐衬出电灯的光来,原来是偏红的暖光,我抬头看天顶,灯的接角有些零星的蛛网,心里好似被猎获了。他坐在灯光里,样子比在外头看来多了不少血色。像是真人。
哪门子说法,好象之前是假的一样。
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活了起来,在耳朵里嗡嗡地响,带着不可忽略的温度,从这个很简单的屋子,从染了锈斑的窗框上,从放在门口的拖鞋上,从他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中间,渐渐苏醒。他说了什么,好象从刚才起我都没听进去。
“你很想她吧?”
“啊?”他被冷不妨打断,摸不着头脑。
“亲妈妈。”
“……是会不时去看看。不过她也已经结婚有了新的小孩了。”他笑,“真快。”
我心里塌了一片,轰隆作响,眼睛首先冒出一圈泪:“你别笑。”
他愣愣地看着我。迅速换了表情。
出门时,城市的霓虹都烧了起来,红红绿绿的。他说要顺便去买些日用品,一直送我到了车站,车很长时间也没有来,身边的人换了一茬接一茬,只有他没变。手插在口袋里,脚上穿着白色拖鞋,深色校裤还没换。整个人就是黑黑白白那么分明。
“你就只有那一辆车能坐么?”
“嗯。”
“等好久了啊。”
“喂。”
“干嘛?”
“你记得我们最初那次在车站等车时说的话吗?”
“不记得。怎么?”
“没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他当时摊开双手笑着对我“说果真有坏人来,还得请你保护我啊”,我死死得一点也不记得。如果真的忘记了,怎么还会有现在这样深刻的心痛呢。
早上跑步,经过那张贴在橱窗黑板上的处分告示,白寥寥的晨曦让照片上的脸似真似幻。没有迎面而来的另一支队伍,能一眼看清远处灰白色的建筑。上午集合做广播操,楼道里塞满了一、二年级的学生,看上去都是快乐的。中午挤到食堂吃饭,端着花椰菜走过的人都长着一副平庸的面孔,我不小心掉了筷子在地上,没了胃口。下午放学前送课本到教师办公室,临走时听见几句碎语。
“好象是刺成重伤。”
“我听说是死了啊,送到医院后。”
“那父亲肯定会被判枪毙吧。”
“原先都不知道那孩子的苦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出门的。走到教室拿了书包,听见有人在背后呵呵笑,“如果有坏人来,还得请你保护我啊”,我惊恐地转身,谁也不在那里。脑袋里某个灼热的可能性似乎消失了。
离开时经过长廊,经过保健室,经过一个平时不会被注意的死角,经过贴着告示的黑板。到了校门,已经快走不动了。
车辆塞满了道路,对面竟然像河岸一样遥远。每一步踏下的脚印,都像与谁的重叠了——在这里,两边张望一下,踏出漫不经心的步子,带上身体淡漠的节奏,穿越,站进车站上的陌生人群。
眼前的世界都带着熟知的陌生,每辆从眼前开过的电车,每个身边错过的面孔,每丛地上变换的光影,都像在这最后一次遇见中丧失了曾有的温度。
我不能自制地蹲下身子,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喉咙里的声音冲泻出来。不能的,这不可能的。不去想,不要再想。没人发现,决不能被人发现,我……
“又丢东西了?”透过颤抖麻木的知觉,有个声音问。
我抬头。
深色校服西装,露出白色的衬衫领子,书包斜挎在身后。逆着光的浅笑,舒展:“唷。”
如果声音不记得(第一回)
[一]到了走廊尽头刚要开门,有人在外抢先一步。应着“吱呀”的声响,室外的晨光在吉泽脚下旋出一个不断扩张的角度。
光线勾着那人的边,留个薄薄的浅色轮廓。外头的知了声从他周围余下的空白里模糊地漏进来。
像是半透明。
匆匆对视一眼,吉泽经过他走出旅馆。门在身后关上。吉泽想这是集训第几天了?
第18天。
18天了,还是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原本也没指望新堂圣还认识自己,虽然自己还认识他。只是这认识既轻又薄,他们不过在接二连三的全县高中理科选拔赛上碰过几次面,有一回又恰好被安排成邻座而已。知道彼此的姓名,偶尔对个眼,这点程度的,若说认识,也能算是认识,可严格说来,更像是多见了几次面的陌生人。
难怪他会忘记。幸好吉泽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集训,是集训后的全国竞赛,是被组委会安排与自己住同一栋旅馆,吃同一间餐厅,上同样三十天强化课的对手们——来自全县十几所高中的四十多名尖子生啊。鹤立鸡群是一种荣誉,鹤立鹤群那就是莫大的压力了。
吉泽做惯了傲人的鹤,到这里也不愿意屈一屈修长的脖子。读得苦,坐在静谧的教室里都会憋得心慌。人就是这样。平日在学校总是抱怨课堂太吵,按说这里只有老师一人的声音,再好没有了,却又感觉压抑起来,一呼一吸间都紧张。折磨人。
弦绷太紧,终于断了一根。
中午休息时,吉泽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预感不妙,晚上回旅馆后立杆见影地里吐了两场,水分和食物一起清空,身体像蔫叶子。病了。她不愿请假缺课,琢磨着去附近找家药店买药。
旅馆走道里装的是声控灯,平日里就不怎么灵敏,眼下更显出麻烦。吉泽脚底软绵绵,踏出去的步子无声无息,沿路的壁灯也就早早熄了。她懒得理,干脆在楼梯上摸黑。好不容易从三楼下到底层,却猛然想起自己把房间钥匙忘在了屋里。这个打击颇大,最后一点力气也瞬时泻走。她苦笑两声,慢慢滑坐在地。不想动弹。
没辙啊。人像掉进哪个窟窿。看见的尽是黑暗,听到的只有无声。可黑暗让人什么也看不见,无声也意味着什么也听不着。这些虚无的矛盾像突然有了实质,化成满满当当的水,盖住脚,没了腰,最后朝头顶覆过去。什么课程、对手、竞赛、压力,全在外浮着,不痛不痒地望着她。
有点意思。黑咕隆咚没有声息的,反倒安下心。吉泽正觉得好笑,一侧的大门被人打开了。
关门声不轻,壁灯也终于亮起来。进门的男生正低头翻背包里的东西。灯光里垂着眼,整个人都是含混的。等走两步后抬起头,才如同底片上显出的像,逐一浮现出他深色的头发与清淡的五官。
新堂。
吉泽想对他打声招呼,又觉得依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有些无厘头。就这么瞧着新堂在看见席地而坐的自己后一愣神,停顿了半秒,走近俯低身,伸手盖住她的头发。
“吉泽——你怎么了。”
集训第18天末尾,听见他的第一句话。音节少,声音仿佛透明。意外的是,原来新堂还记得她的名字,像她记得他一样。 [二]
躺在地塌上侧过脸去看在一旁烧水的男生,只能看见他的深灰色裤腿,抬脚时才露出隐约的白袜子。视线朝上,翻不过他的肩,最后停留在颈部露出一小片的皮肤,在头发的对衬下显得挺苍白。
瞎看哪儿呢,吉泽骂自己。
视线转回天花板,四角型的灯,盯得时间长了,眼睛疼,又转开。地铺那头,是自己的书包、擂成一摞的资料。再过去,多了个陌生的男式背包,挂在靠椅上。继续朝前,瞄见被移开的桌子,零散地放着药、碗和茶杯。绕完一圈,重又回到新堂的长裤,他侧了侧身,那灰色就好似浅了些。
“谢谢你。”吉泽开口。她谢很多,包括新堂找到旅馆的服务员要来备用钥匙,包括他扶自己上楼,包括他买了药,包括他现在为自己煮开水。等一下,为什么要煮开水?自己昨天明明已经烧过一壶了呀。
“没水了么,可我记得……”
“早凉透了,喝了再得个病。”没回头,说话声撞到墙后再传过来,听着像责备。
吉泽闷哼一声,有些气馁。心想这人虽细心,却不怎么温柔啊。只能继续干躺回去,听见新堂在草席垫子上走动的脚步声。
好似漫不经心的落叶掉下来,席子泛起极浅极浅的波纹。他多走两步,地上就沾满更多安静的声音。那声音越是真切,听着却越觉得若有若无的,不知是否真的被自己错过一声,掉在席子缝隙里,软软地卡住了。
正出神,感到脚步靠近,男生弯腰递来个体温计,又补充了一句,“我已经用棉花消过毒了。”
吉泽想自己本来都不知道这玩意是要先消毒的,想想而已,没说。接过放进嘴里。
体温计在嘴里含着,看什么都像是多了根指针,指着哪就是哪。新堂在指针那端,听见后面水响,转身去拔了电插头。开水注进杯子里,他又找来另一个,把水反复从这个杯子倒进那个。十几遍后估计差不多不那么烫了,正要尝一口试温,想起这是要给女生喝的,赶紧刹车,又多倒了几次。
一看时间也刚好,问吉泽要回体温计。她挺小心地取出嘴,惟恐上面带出唾液丝什么的恶心到人家。新堂却没这么多想法,拿过一看,没发烧,就把水递过去,又去桌上找药。
“都买了什么药?”吉泽想难道他知道病因不成。
“什么都买了。”随口答的。
“治生理痛的药也买了?”突然冒出来的促狭念头。
“……没。”
他的语气果然拐了个弯,前后对比,引得吉泽想笑,忍了,跟着追加说明:“我就是胃难受,也没别的。”
“唔。”他由此决定了目标,拆开一盒。
原来是这样的人。怎样的人,临走时绞了条湿毛巾放在桌上,出门前还顺手关了灯。屋里漆黑,新堂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时,门逢下就立刻透过一条窄窄的光线。脚步远去后,光线消失了。没有了声音的空间,恢复黑暗。
吉泽想,忘记问他住哪间了。明天再问吧。
第二天起来终于无大碍,虽然力气还差点,吉泽依然坚持去了课堂。坐在位置上,穿过一排人影看向新堂,左手撑着下巴正往书上记着什么。昨天晚上看起来暧昧不清的脸到了今天白天就线是线点是点地坦露开。头发像是画笔没停住,烈烈地延长出了身体。眼睛沉进阴影,好似光线在那里进不去,只能找到颧骨和鼻尖栖息。于是整张脸就显出触目惊心的动人。
她转开了眼。
教室里响着老师一字一句拆分公式的声音,前一刻无比安静,到后一刻飒飒地闹起来。云声、风声、呼吸声、叶子落地声、尘埃迁徙声、文鸟云游声、阳光变叠声、许多许多人隐秘的心声,就在这安静下面闹了起来……
页: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