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2] 哑巴的爱情
时隔五年,我再次回来见到乡间的境色大多已改头换面,心里有些许伤感。况且村里惟一的屠夫老钱,见到我竟然不打一声招呼,腰里还是挂着雪亮的杀猪刀,眼睁睁地看着我,要不是很熟悉,我定会逃跑,他像极一个要拦路抢劫的恶人。我在乡村呆的时间不会很长,过几天就要回到城里工作,我抓紧时间到处走走,再熟悉一下众乡邻亲戚的旧面容,也想更多了解这几年家乡人情世故的变迁,比如屠夫老钱对我的态度,我还是想弄明白,居然不跟我打声招呼,心里有些许伤感。
村头的老槐树新芽满旧枝,越加有生机,二姑蹲在树底下,一把花生没剥完,见着我就急喊:“阿大,见到哑巴钱一刀吗?”钱一刀是谁?我有些茫然,忽然想到钱一刀就是屠夫老钱。“是老钱吧,二姑,您怎么管人家叫哑巴?”
二姑说:“哎,好好一个人,说哑就哑,如今又遇上这事儿,快找他去,说不定闹出人命呢。”
我告诉二姑,老钱还好好的,我刚看到他了。
“但愿不出闹什么事来!”二姑说,“老钱也挺可怜,命啊,这就是命啊!”
我坐在村头树底下帮二姑剥花生,听二姑讲乡里的往事。
屠夫老钱在村里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常带猪肉走村窜户去卖,涉足种种地界,耳闻目睹之事能记得详尽。老钱能说会道,对人热情大方,何况心地善良,买卖从不亏了别人,在村里人缘最好。
老钱喜好在腰里挂着一把雪亮的杀猪刀,靠着这把刀,老钱还清了所有债务,老父亲治病欠下的九千五百元钱及为老父亲办丧事借来的五千元钱,在前两年通通还清了。过去,老钱跟我最好,他常说,刀是他的生命,他还学着电影《逃学威龙》里的台词说,这是一把善良的刀(枪),我二十岁开始杀猪,十几年了这把刀从来没伤过人。
我进城那年,老钱说:“阿大,下次回家带个女朋友回来。”我那时还小还天真,不懂得女朋友难寻,说:“那当然,女人嘛,多的是,不说带一个,带一打都行,而且都漂亮。”老钱就骂我:“对女人要专一,怎么能带一打的女人?”
老钱三十多岁还没结婚,后来,乡亲们都戏笑他,说那把杀猪刀吓着女人了,没有女人敢嫁给他,再后来,大家都把老钱称做钱一刀。
前年冬天,在经过村北通往城里的铁路边上,欣怡姐沿着铁路走着,北风呼啸,欣怡姐棉帽子包住头,她听不到火车开过来的声音,也许听到了,但不知道有危险,她肯定听不见钱一刀在背后拼命叫喊,否则会答应一声的。在火车就要碰上欣怡姐时,钱一刀赶到把欣怡推下路沟里。钱一刀被摔出几米远,醒过来后就哑了,也不知道是喊破了喉咙还是摔坏的,反正从此钱一刀就成了哑巴,人们往后就称他为哑巴,或者叫做哑巴钱一刀。
欣怡姐初中毕业,在城里念过书,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乡里有两个人追求欣怡姐,一个是村里农村信用社的职工胡满山,一个是屠夫钱一刀。他们三人的关系,按我二姑的说法,欣姐更爱钱一刀,最有可能嫁给钱一刀。
我不能理解欣怡姐的心思,读过书的人,想法竟然这么幼稚,胡满山的境况当然要比钱一刀要好很多,爱情是爱情,现实是现实,我倒希望欣怡姐嫁给胡满山,何况钱一刀又成了哑巴!
钱一刀成了哑巴之后,胡满山最高兴,近来频频上欣怡家,常从钱一刀哪里买来大块块的猪肉送给欣怡的爸妈。欣怡姐家里人都催促她快点跟胡满山完婚,欣怡却迟迟下不了决心。欣怡姐爸妈常说,你还惦记那哑巴干嘛?话都不能说一句,能嫁给他?有时候说的话多了,欣怡姐只是哭。
傍晚的村头,老槐树底下有点阴冷,二姑将刚剥好的花生米丢进嘴里咀嚼着,说:“阿大,上我家吃饭吧,别人家的事,不要想太多了。”我说不用客气,我要去找哑巴钱一刀,自己走了。
未见到哑巴钱一刀,却在村尾荷塘边碰见欣怡姐。“阿大,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呢?钱一刀哑了,你知道了吗?”欣怡姐问。我说“回来一天半了,村里的事我都明白”。
欣怡说:“阿大,你回来见到过哑巴钱一刀了吗?”我说见到过,也终于明白他为何见到我居然不打一声招呼,心里愈发伤感。我劝欣怡姐听爸妈的话,快点嫁给胡满山,他们说得很对,嫁给一个哑巴做什么?话都不能说上一两句,整天靠打手势看眼神交流思想,长久了也不是办法,这有什么爱情可言。欣怡姐说还要考虑考虑,哑巴虽然不会说话,但哑巴人更好,重感情。
我懒得跟欣怡争论这世间无所谓的无聊爱情,一个哑巴能有什么爱情?再说爱情,值多少钱一斤?抵得上一天一大块猪肉么?
我找到哑巴钱一刀,两个人相对面坐着。几年前,我们经常这样,哑巴对我说他到各村卖猪肉所见所闻的趣事,我教哑巴抽烟、喝酒,有时跟他说香港电影,说周星驰、叶玉卿等等大明星的故事。
今天,钱一刀不会说话了,我说:“你真差劲,这么多年,你抽烟喝酒都学不会,你说你除了杀猪还能做什么,你凭什么喜欢欣怡姐?你说,你凭什么跟人家胡满山竞争?”哑巴当然不会说话,他静静坐着,我一个人抽烟,一个人说话。
现在欣怡活得最痛苦,嫁给胡满山定会觉得对不起爱着并她救过她的钱一刀,嫁给钱一刀这个哑巴,又觉得那往后的日子很迷惘。我希望哑巴尽快表明态度,如果真的爱欣怡姐,哑巴应该马上放手,这样下去害着别人的确不好。我对哑巴说:“像你这种情况,任何时候都不要让她知道你爱着她,就是最爱她了。”哑巴是聪明人,我相信他会明白我的说话。
我回城里那天,二姑送我去搭班车,二姑说:“欣怡姐今年肯定要嫁人了,算命的说欣怡姐今年不结婚就会一辈子守寡。哎,真担心哑巴一刀会出事。”二姑的想法跟我差不多,都希望欣怡嫁给胡满山,一个哑巴是否能给欣怡姐幸福的未来呢?确实使人不放心。
我回到城里不久,一如既往的身心疲惫,几乎忘记了回乡的事,二姑昨天到我家,提起哑巴钱一刀。
那天胡满山到钱一刀的猪肉铺买猪肉去欣怡家,哑巴钱一刀也跟去了,钱一刀将欣怡姐和胡满山推到一起,“依依呀呀”地做着手势,意思是叫他们快点结婚,合合好好。哑巴却没看见欣怡姐满眼是泪,不肯牵胡满山的手。哑巴转身走出欣怡姐家,像疯了一样狂奔离去,在村头的老槐树底下,哑巴钱一刀从腰间拔出那把十几年没伤过人的善良的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伤了人,一刀割向自己的左手腕脉搏。
二姑说,哑巴钱一刀命大,那天刚好有一个收破烂的经过村头,救了哑巴。
钱一刀出院后第二天,欣怡找到他,竟然跪在地上求哑巴钱一刀马上娶她,哑巴被吓呆了,自己也跪在欣怡姐面前,“依依呀呀”的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清。欣怡姐忽然紧紧抱着哑巴,说:“一刀,你什么也不用说,我们结婚,我们马上结婚!”
从二姑喜悦的表情来看,欣怡姐嫁给哑巴钱一刀后生活应该算不错吧,但我想,跟一个哑巴在一起能有什么快乐呢?我虽然很同情哑巴钱一刀,但又觉得钱一刀这样做不对,我以为他这样做很不合乎人情道理,怎么能放心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一个哑巴呢,况且那个哑巴就是自己。
往后在城里碰到进城的乡亲,我必会打听有关哑巴钱一刀的消息,大家都说他过得很好,腰里依然挂着雪亮的杀猪刀,整天跟欣怡姐“依依呀呀”的说话,欢笑声不断,猪肉铺周围都充满快乐的空气。前天我见到二姑和欣怡姐逛街,我问欣怡姐,嫁给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有否后悔?欣怡笑着说:“钱一刀会说话,我们每天都聊得很开心。”我还没问明白是怎么回事,二姑她们搭上班车回家了。
我常常想起哑巴钱一刀,像这样仅仅付出真情就可以打动一个女人的心,并获得她的爱情,我惟一一次听说呢!
我再次回乡村,在村头见到钱一刀,他居然不跟我打招呼,心里便有些许伤感。钱一刀腰里依旧挂着那把善良的但已伤过人的刀。最后他终于“依依呀呀”的跟我打招呼,原来还是哑巴呢,至今,我始终不明白那天在街上欣怡姐为何要骗我,她说过哑巴会说话了,或者,有些话,是用心来听取的吧。 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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